偌大的空間,迴響著的是球和拍子互相擊中的氣爆聲,還有淡淡的細雨淋芭蕉。窗外,什麼都看不到;聞的到的,除了汗味,也只剩下春天的泥土味;淅哩嘩啦的響著的,是間羽毛球場,立在八○三醫院附近,河邊蘆葦叢中的一間大房子,羽毛球的拍擊揮舞著孩子們的活力。當然,其中也絕不缺少教練帶來的教條。
『你這死小孩!居然又遲到了!跑全場三十圈!』宏亮的聲音是我們壯壯教練的招牌,和他好大一顆的四頭肌可說是非常相稱。三句話的指令,非常簡單,卻也非常有效,我乖乖的遵從,沒有不滿意的碎碎念,是因為有點害怕著教練猛男盤的汗草;也是因為這本來就是大家都要跑的,早理所當然了。三十圈跑完,當然下場就是上氣不接下氣,喘呀喘著直嚷著想休息。但休息本身還教練來講是禁止事項,我喝了口水,很快的加入隊伍,進入了練習和比賽。
這個羽球訓練隊,除了我以外還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也有參加,梁家瑋。他是我唯一一個可以稱的上是朋友的國小同學──說是朋友,其實也不過因為他不會討厭我,如此罷了。國小時代的我,幾乎沒有任何回憶可言,都是一個人渡過…。除了少數和家瑋在一起的時光以外。
「家瑋!我們來打球!」
「好呀!看這次的比分會差多少?」
「哈哈哈,我才不會輸給你呢~~」
球拍的聲音此起彼落,雖然自已練習的成績差到教練連罵都罵懶了,我還是高興的去追打每一個球,小孩子嘛,永遠想不到自已的動作怎樣,自已的揮拍如何,高興就好倒是真的。無論被家瑋殺球還是自已打出去的球永遠進不了界內,還是撿起球再來,只想著,下一球就可以進了,下一球就可以進了…。一球,一拍。輕輕的,如同硬硬的冰晶自天空落下,打落在四周的雨棚上。
該換家瑋回擊了,只見他衝了上來球拍一揮,那球直直的就向我的方向落了下來,是個很平很快的球,我應該接的回去吧?球拍拿了起來,我應該可以攔的到,雖然比我想像中的快,球已經過了網子了,我可以攔下來,我要攔,我要攔,我要攔,我要擋下它…而這顆球也愈來愈近,愈來愈近…
『啊!呃…』「俊昇!?」
左眼一陣劇痛,我跌坐在地上,雙手摀著眼,直直流著眼淚。左眼傳過來的痛覺,忽然截斷了我所有對外的感覺通路,只知道有人來扶我,有人拉著我站了起來,球拍掉到了地上,沒有人理它…
羽球場外瞬間轟鳴大作,已經不再是雨的淅淅瀝瀝,那碰碰旁旁的聲音,就像數千數萬顆的羽毛球在四處擊打著,然後,更加細密的,連成了永無止盡的轟鳴聲,電視裡面兩百萬顆骨牌倒下的歡呼聲也消失了,四周打球的教練、學生也停了下來,大家瞬間被吸引到了大門口,就連剛剛才消除痛楚還坐在椅子上的我,也一樣。在地上,好多好奇怪像冰塊的東西自外面灑將進來,四周的人們看了看,興奮的口音自門口傳了那訊息過來:
「冰雹!」
大珠小珠,片片的落在地上、雨棚上、架子上、屋子上,到處灑落,在黑暗的夜空中,四處都是冰晶的閃光。他們落在地上,落在玉盤上,落在鐵皮上,聲音清脆,同那劍舞,鏗鏗的舞打在一起,成為天籟…。人們擠在羽球場的門口,看著天上掉下來的冰塊,高興的談論著,羽毛球的聲音,完全消失了。
一隻蟲,深褐色的,輕輕飛到了我左側的肩膀。
不是周星星的小強,蟑螂遠比它肥胖。翅膀棕褐,比起更精瘦的身形來的寬些。小蟲,緩緩的在我肩上及接下的手指間爬行,然後,無預警的,翅膀掉落地面,一片,一片…。
壯壯的教練看到了它,壯壯的四頭肌輕輕的自地上撿起一隻,然後又發現了幾隻,輕輕的在那充滿肌肉的手腕上爬動著…而那黑暗的夜空中,又飛來了幾隻,甚至有被冰晶擊中『濺進來的』黑色翅膀,沒半小時,門口一帶已經灑落了不少根翅膀狀物,和冰晶攪和在一起。
夜空中,冰晶落玉的擊聲,還不斷的響著…一些覺的休息夠久的人,又跑了回去,中斷的羽毛球拍擊聲,再次運作──雖然仍敵不過夜空落下來的碎冰聲,卡拉卡拉轟隆轟隆…
「看來,春天,結束了。」很平和的聲音,明明是同一個聲線,卻完全不像是壯壯教練所發出來的情感。「嗯?」我轉頭,左眼仍敷著冰袋,看著教練,他那有點乾澀的臉色,無聊的眼神,望向那沁涼的夜色…。深處,除了仍稀瀝降下的雨滴、雹粒,還有模糊中飛舞著的,黑色生物…。
「雨蝶,到了呢…」
「雨…蝶?」
「嗯,傳遞夏天的使節呀。」沒有回頭,教練低低的吟出這樣的語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