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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7年1月4日 星期四

夜曲【01】-夕陽

  「今天的大里溪,應該很漂亮吧?」

 

  古銅色的膚色,斯文的面龐。細細的眼珠永遠帶著自信的微笑,我的爸爸是個永存童稚之心的大孩子,一架腳踏車就可以到處跑。尤其是在八○年代的大里橋尾,剛搬進去的草湖的家附近依然是稻田處處的時代,爸總是扮演著拉著家人騎車出遊的那一位…雖然我和妹妹常常不怎麼領情,牌氣一鬧著就賴在家裡了…。不過今天的勝者是老爸,所以在這個暑假剛開始放的時節中,爸和我和妹妹,三個人拉著一大兩小三把腳踏車就出門了──留著抱病的媽媽在家門口與鄰居閒話…。

 

  雖然就這樣出了門,我和老妹還是不怎麼合作。爸的腳踏車已經像河堤的南邊進發出去了,我們還在後面慢慢龜著拔草著,兩個死小孩,完全無法理解老爸想要分享美景的苦心,一個勁的懷念著剛播完的施公奇案,一邊被不死心的大人死拖活拉的騎著。堤坊很乾淨,有一些狗屎和兩三攤烤肉的痕跡。大衛橋下則有一群蝙蝠邊飛邊鳴叫著,三部腳踏車慢慢的向著南邊騎去,太陽也慢慢的向著兩點鐘方向的地平線上沉落。爸邊騎,邊說著話,好像是故事,又好像是他以前幹過的轟烈大事…我完全沒有在聽,只是看著那映射上陽光的興味表情──上揚的嘴角,瞇成一線的眼睛,有時唱著歌謠,爸的臉上漸漸映上了紅光,那是我完全無法理解的表情。一種高興,一種不知為何的高興,純綷踏走在堤坊上,莫名奇妙的表情…。

 

  太陽漸漸的轉為了橙色,然後是嫣紅。天上的雲彩抹上一層粉色的煙脂,配上自紅而藍的高高的青天,把金色的絲末細細的洗上稻禾田。光霧輕輕的擺動著,藍藍的大里溪轉變成火紅的熔岩流,鬼魅般的夜鷺,在熔岩流中浮動、飛起、落下,然後,我們騎到了堤坊終點,兩條紅色的光河交會的地方…

 

  「啊…」

 

  風中,乳黃管芒輕輕的搖曳,猶似在爭誰所染上的夕雨最香,光霧最美?白色的河,靜靜的躺著,淌向遙遠的天那方,與另一條小溪,相接…兩顆微澄的太陽,在河水面的上下,交映著…。

 

「還好我們沒什麼錢,不然這麼美的地方可能我們永遠都看不到…」

 

「爸?」拔完草,無事可作的我正無聊的看著天空中的飛機發呆…

 

「要是我們很有錢,你應該在安親班,或是和爸媽去某家餐廳應酬吧?」爸嘆了一口氣,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──在陽光的背後,爸的影子又黑又長,把可辯識的五官都掩蓋住了。「話說回來,恐怕也沒人料到同一個天空,會有這麼多變化吧。」

 

「爸?」妹妹拉了拉爸的衣角,無言的看著他,無言的…。

 

「人生,如同黃昏的天空,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出現什麼。也永遠不會出現完全重覆的戲碼。從台南,到台中,看了好多年的夕陽,沒有一個可以稱的上是一樣的,總是有些東西在變化著…」

 

  看著遠方,爸不講話了,只是看著冷冷的火焰隨著風飄擺著,我和妹妹無聊的坐在堤坊陡陗的邊邊,邊打著瞌睡聽著遠方的某種鳥叫聲。然後,夕陽落下,草之火焰慢慢的熄滅,幻回原來草的樣貌,爸再一次叫醒了我們兩個。

 

  「你們覺的,十年後的你們,和現在的你們…會一樣嗎?」

 

  完完全全的謎言,當然,還是小孩子的我和妹妹完全無法理解爸的意思,只是點了點頭。那時的我不相信的東西很多,不理會的事也很多。只是看著愈來愈黑的天空和愈來愈看不清的路面,妹妹又用小手拉了拉爸爸的衣擺,指向家的方向。

 

  「想回家了呀?呵呵呵,好吧,早點回家吃飯也好,明天還要出差呢。」爸爸笑笑的,牽起我的手向原來來的方向走去,在重重的黑幕之間…。

 

  高高的電塔,依然站立;冷冷的山風,依然吹拂。我看著愈來愈重的黑幕壓下。四周的蛙鳴漸漸的響起,萬家燈火也慢慢的出露…高灘上,一掬烤肉的營火孤單的閃耀,一大兩小,黑夜中,順風正行在高高的堤岸上……

 

    又一夜,開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