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在陌生的街上,牽著媽咪的手,看著海。
完全的黑暗一片,這個村落,好小,好小,好破落。
也不能說破落,因為這是丁字褲和甩髮舞的世界。破落,漢人的詞,不適合用在他們身上。
我第一次離開台灣,在熱帶的海邊,看著這一切,摸摸著熱熱的海水,原來,這就是蘭花之島的溫度。但我只感受的到那溫度,因為蘭花在這島上早就消失了。這是一個和台灣完全不一樣的島嶼…。
水泥鋪成的小路,機車向著沒有終點的那端騎著,這裡,所有的東西,都是小巧的,小巧的,令人憐愛。小飛機、小機場、房子小…。只有一個蘭嶼『大』飯店算是比較大,有格局的…可這『比較大』,也不過就是三層樓,住一夜兩千元的學校般建物罷了。就算是道路也很小,小機車和小車車會車時還要稍微停下。但小的正好,足夠讓我們沿路都沒有冷場,機車騎過去充滿了歡笑。
沒有核四的存在,也沒有抗議布條,我去的蘭嶼,真的是個天堂…
雖然傳說中,天堂裡,有好多東西已經不見了…蝴蝶蘭…及那發光的蝴蝶…
但百合還在,原始的天地還在…這已經夠令人安慰了。
靜靜的街上,爸爸和媽媽快樂的哼著歌,我看不到他們為什麼這麼快樂,但我感覺的出來他們真的很歡樂…雖然時間慢慢的進入了晚上,雖然我們慢慢的已經什麼都看不到,連大海漁火都看不到;雖然這個小島上的幾千個人,看似都已經睡了,連林投樹葉都睡了。
小小的街上,半個人都沒有看到,我們什麼也不想,這個島上連家店都沒有,我們當然也什麼也沒想要去作,我們已經回到飯店,又繼續散步下去,而妹妹已經在嫌了,想要回去睡回籠覺,我的腳也酸了起來,不時的把腳抬起來揉著…但爸媽仍繞富興味的看著夜裡的一切且拉著我們的小手前進,我什麼都看不到,但我還是裝著很高興的,試著想看出夜裡的什麼…。
一樣是夜呀,什麼都看不到呀…漆黑一片的世界。
溫溫的風,媽媽拉著我的小手,向下面沙沙的聲音摸去…摸到了溫溫的液體,鹹鹹的鹽味撲鼻。
是海…
妹妹一直不肯摸…她作在岩岸上,不停的哭鬧,就是在哭鬧…爸爸媽媽嘆了一口氣,拉著我們,又向回走,走回『蘭嶼大飯店』。
好久好久以後,遠在我們回到台灣的好久好久以後,一個不知性名的網友傳過去了一篇文,署名是黑潮文化的文章。裡面寫滿了我…在那裡,我再次踏上旅程,踏上蘭嶼,踏上那夢中已經存在好久的島,想要重訪好久好久以前我們在島上的回憶…。只是,這一次,卻是我流下了不甘的眼淚。小島上充滿了明亮的星,小島上充滿了夏威夷衫的人們,小島上的丁字褲已然消失。深深的夜裡,我滑下山下,峭壁上,我看的到浪,燈火間的飛魚剪影飛入了我眼廉…。文字間,我流下了不敢相信的淚。
好久好久以後,核能廢料在蘭嶼,天天都是晚間新聞的焦點,立委的請命,住民的抗議,我一台又一台轉了過去,不是水泥就是石綿瓦;不是長褲就是卡其衫……但我心中看到的,卻永遠是十年前的那個蘭嶼…。不在電視螢幕中,它跨越了電視,漸漸的擴大,擴大…。
我在斷崖上,金黃的百合花叢,黃綠的斷崖草地,金黃太陽慢慢的落下…看著染成金橙的手,看著這一切美妙的一切,慢慢的變暗,消逝…然後,在天慢慢暗了的同時,我在野銀的部落間走著,走入了山林,走入了深谷,走入了視覺不能的世界,觸覺告訴我水泥地消失了,我聽見了原始真正的小溪…在鳴叫著。
在看不到的溪谷之間,在唯一可見的天上星火下,我發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東西。一隻蝴蝶,沒有聲音,沒有拍打成風,只有射入眼中的光線能辨識那隻蝴蝶,但那也不能算是,那是隻我能清楚看見身上花紋的蝴蝶,一隻會發光的蝴蝶,白馬非馬,此蝶非蝶,就停在沉睡的林投樹影下。
它飛起來了,飛向遠方發光的山間的湖…只留下我在密林間,看著…
看著,湖在發光。
看著,蝶群在山間閃耀。
不是螢火蟲,是蝶,不是蝶,是光…蝶。
我看著牠。
看了…不知多少年…。